【观察】行者崛起：饮冰十年，血犹不寒
时隔十年，印第安纳步行者又挺进了季后赛第二轮。
十年前，那些印城当地的小学生球迷，今日应该准备大学毕业了。而在中国，那些在大学校园里看着他们在东决输给勒布朗的同学，已经成家立业儿女绕膝，甚至发线后移了。对于印第安纳职业篮球来说，这仿佛是消失的十年——四个教练、两次首轮抢七、三次首轮被横扫、四次乐透、重建了三个轮回……
不是价值观不对，是方法论过时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步行者老板赫伯·西蒙今年90岁了，是NBA三十队中资历最长的球队老板。这位在印城白手起家的商业地产大亨，在1983年斥资300万美元接管濒临破产的步行者，将球队留在篮球圣地印第安纳，一晃就是40年。他自诩是篮球门外汉所以不插手球队事务，但他给历代总经理唐尼·沃尔什、拉里·伯德和凯文·普理查德一个操作底线——自力更生，绝不摆烂。
后来也去了纽约带队的唐尼·沃尔什在十年前在就给站长分享过两地的底层逻辑：“印第安纳和纽约不一样，纽约有1500万人口，麦迪逊广场花园还建在火车站上，直通周边几个大城市。而印城，我们人口不到100万，也没有足够的消费水平。如果我像在纽约那样摆烂的话，乡亲们就可以不客气地说，好啊，等你摆烂重建好了我再来看吧。”
也因此，印第安纳也似乎一直是联盟的一支反流量的清流。从来没有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也没有明星组局抱团，尽管他们只拿到过一次东岸冠军，但从雷吉·米勒效力的18个赛季、到后来小奥尼尔、格兰杰、保罗·乔治甚至奥拉迪波的年代，他们30年只缺席了的6年季后赛。傲骨，热血，忠诚，成了印第安纳篮球的代名词。如此纯粹篮球价值观，当然能够吸引一些同样倔强的死忠粉。然而在当今金元抱团时代的NBA，这种“绝不摆烂”的老炮方法论，似乎越来越没有生存空间了，尤其是印第安纳这种地方，光靠选秀和交易，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那些在印第安纳打出名堂的年轻球员，前有保罗·乔治，后有奥拉迪波，纵使步行者开出了顶薪，他们都不愿意留守。毕竟西海岸和南海岸有着让人向往的生活，而印第安纳？别说NBA球员，就连美国人都觉得那是一个只有玉米地的农村。他们的主场馆已经五年没有打过季后赛了，近年联盟票房倒数第一揭幕战最低票价8美元，对的，就是美国一杯星巴克的价格，都坐不满。来到这里打球，和被流放有什么区别？……
最暗淡无光的时刻，其实是两年半前，当时步行者顶着接近奢侈税线的阵容，成绩不上不下了几年依然在乐透区挣扎。2021年12月15日，全阵的步行者在密尔沃基，面对字母哥和米德尔顿等7位主力球员缺阵的卫冕冠军，第四节竟被一波0比21带走，颜面扫地……
在那一场前夕，印城当地媒体就已经爆料，新上任的老帅卡莱尔判定手上阵容有先天缺陷，他联手总经理普理查德立谏，这次老板赫伯·西蒙终于“决心推倒重建”。这可能成为压断印城联盟垫底球市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在比赛日当天早上，时年87岁的球队老板赫伯·西蒙叫了5个当地记者到他会议室通气了40分钟，否认三连——
“我们不是那种会为了选秀权直接躺平的队伍，每场比赛我们都会全力以赴。只要我还是这支球队的老板，就不会允许球队每场比赛都奔着输球去。我是从来不喜欢摆烂这回事的！也许我这个观点是错的，但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念头。”
“以前唐尼·沃尔什时期，我们就可以在不摆烂的情况下重建，这次也可以。目前阵容还行，能在这套班底上修补的话为什么要销号重开呢？如果我是球迷的话，我肯定不希望自己球队这么做。球迷们可不是为了看球队一心输球来球馆的，我不想背上那样的骂名。”
那天赫伯·西蒙拒绝承认印城对球星没有吸引力这个事实，他反复以大卫·韦斯特加盟带球队进东决为例驳斥这个观点：“我们还是能吸引一部分优秀球员的，可能联盟前三前四的超巨不想来，他们喜欢更可人的气候或者更低的税率等等（印州天寒地冻而且入息税并无减免），但我并不觉得那是借口。如果时候到了，我们就肯开高价，我们可以招揽到几乎任何球员，我真心相信！”
话说到这，几位在场记者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感到一股寒意。过去这二十年，在自由人市场上，印第安纳钓过最大的鱼，就只有大卫·韦斯特和布罗格登，还有诸如海沃德这样的一心想回乡最终身不由己的。然后，没有然后了。有些年暑假的自由人市场，总经理普理查德拿着几千万进场，连托拜亚斯·哈里斯、米德尔顿这样的球员都不想接印第安纳电话。据说甚至有一次，詹姆斯的经理人呵斥，印第安纳就不要再浪费大家时间了……
扭转成长曲线，按下了快进键
其实最耗不起时间的，是步行者老板赫伯·西蒙。如果说一个重建的轮回平均要四五年的话，年近90的赫伯·西蒙确实有充分理由拒绝摆烂。但虽然他为了球市对外否认三连，实际上对内已经允许制服组破釜沉舟，一方面送走长约球员清空薪金空间，另一方面卡莱尔开始“控场”俯冲高顺位。
“我们当时都知道未来几年会相当难看。”卡莱尔回来接烂摊子，第一年25胜，第二年35胜，不过没想到这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和漫长。
因为就在赫伯·西蒙的媒体通气会之后不到三个月，总经理普理查德就来了神来之笔，用阵中唯一的全明星小萨博尼斯从萨克拉门托换来了二年生哈利伯顿。哈利的到来，仿佛一道光划过了印城的夜空，不到半个赛季只打了26场，他就能打出17.5+9.6的数据。而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种魔法，让身边每个球员都发挥得出色，而这无论是技术层面还是心理层面，都是球队领袖的特质。
“哈利的到来，改变了这支球队的成长轨迹。”卡莱尔教练不止一次这么说，因为球队提早找到了重建的核心，这对于小市场的球队太难能可贵的，“有时梦想还是要有的，尤其要给敢于给自己定最高的目标，因为这样到最后结果都不会太差。呐，我不管你是在所谓的大市场还是小市场，你都要有大梦想……但这条路是没有捷径的，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对。”
显然，印第安纳走对了最重要的一步。那个暑假的哈利给自己留了一个小心愿，下个赛季场均20+10，再下个赛季就是全明星先发。而老帅卡莱尔，自2011年在达拉斯夺冠以后也再没晋级季后赛第二轮。当时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重返季后赛。现在回首，他们俩的梦想全部照进了现实。
只是当年的哈利和卡帅可能没有想到，2023-24赛季还有一个叫做“季中锦标赛”的发明，让步行者一夜之间成为联盟的新宠儿。这个赛季的11月，哈利伯顿打出了25分12助的MVP级数据，步行者打出了NBA历史上顶级的进攻，他们在季中赛先后力斩了凯尔特人和雄鹿，挺进了总决赛。
这是步行者二十四年来，第一次挺进所谓的总决赛。步行者在NBA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入总决赛是2000年，对手是科比和奥尼尔的湖人。今年，步行者又再杀入“总决赛”，对手是詹姆斯的湖人。见证这两幕的，有当球评的雷吉·米勒，有还在执教卡莱尔，当然还有那些发线后移的老球迷。尽管这只是季中锦标赛决赛，或许洛杉矶这样的城市并不稀罕，但对于印城这座小城市来说，是“跑完了一整个马拉松才来到别人的起跑线”。
“很多人不想我们来这儿，我们不管。”卡莱尔当时说，“我们自己挣来了额外三个全美直播的机会，现在大家都来看我们步行者到底打的是什么篮球。”（整个常规赛，步行者只获得了一次全美直播）
虽然步行者未能夺冠，但却让年轻球迷认识到印第安纳篮球，哈里伯顿在中国的抖音号一个月从0增加到了60万粉。而更重要的是，哈利改变了联盟顶级球员对步行者的看法。连沃纳洛夫斯基都在全美直播中呼吁：“哈利伯顿去拉斯维加斯季中赛，就是一次招募路演。他等于在给其他球队的头牌们说，‘来啊，加入我们，我来给你传球，我们一起赢球！’”
熟悉的剧本，希望有美好结局
今年开季前的步行者，居然是联盟薪金倒数第一的球队。哈利敢到处招募，不是因为他有微信，而是因为当时步行者管理层手握明年两个首轮以及大量次轮，还有多达4700万的薪金空间。往年步行者总经理普理查德拿着大叠钞票进场都没人想来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连名宿巴克利都在季中赛直播时开玩笑：“哈利打那么好，我看哈登都估计要喊着去印第安纳打球了！”，引起直播间奥尼尔和肯尼史密斯等名宿们的哄堂大笑。
是的，人们还是觉得印第安纳是个笑话。毕竟是没有哪个年轻人守得住印城的寂寞。
2011年大卫·韦斯特加盟印第安纳时已经年过三十而且十字韧带断完，但他带着保罗·乔治两次杀入东岸决赛。可惜那年暑假随着保罗乔治在美国男篮热身赛小腿开放性骨折，步行者的冲冠窗口提前关闭。
乔治用了两年时间痊愈回到巅峰状态，球队连续两年首轮止步，在被“三巨头”的克里夫兰横扫出局后，乔治也尝试在印城招募，但他也深刻体会到了那种无力感，于是他在合同到期前提早两年与管理层摊牌——把我送走吧，最好是西海岸。
这样刚接棒拉里·伯德担任总经理的普理查德在选秀前夜方寸大乱，但他们也没有操之过急，而是在办公室黑板上写上了这次选人的关键字：自我鞭策(Motivated)、强硬(Toughness)、勤奋(Hardworking)、齐心(Togetherness)、无私(Unselfishness)、智慧(Intelligence)、运动能力(Athleticism)、化合作用(Chemistry)。这些都是印第安纳的用人标准。
他们没有把保罗·乔治送去他最想去的洛杉矶，而是从雷霆换来了奥拉迪波和小萨博尼斯这两个年轻人。而后来正如你我都知道，他们俩先后被栽培城了全明星球员。
这已经是后米勒时代的第二个重建轮回，奥拉迪波迅速取代乔治成为球队核心，第一年就带队和詹姆斯的骑士打抢七最后才惜败。一年前乔治带队被骑士横扫的时候，球迷从没想到重建第一年就有惊喜。正当大家憧憬着下个赛季更进一步的时候，奥拉迪波在第二个赛季膝盖肌腱断裂，他的伤势并不比当年乔治骨折好多少。
连续两次经历核心重伤报销，但球队和球迷都选择守候他们强势归来，只是苦等了一年，这次他们非但没能等到奥拉迪波重回巅峰，他们还等到了保罗·乔治一样的剧本——把我送走吧，最好是南海岸。
步行者又再次被迫开始十年里的第三次重建，普理查德甚至在媒体见面会上自嘲说：“我们这里什么都有，除了海滩，嗯，海滩很重要”。没有奥拉迪波的步行者也不是鱼腩，小萨和总统带队不上不下了两年，终于等到了卡莱尔执教，他下决心说服了球队彻底重建，所以才有了前文提及过的剧情。
尽管卡莱尔 连续两个赛季“控场”挣顺位，但他还是清楚球队价值观和他二十年前在这里执教的时候没什么不同：“这些年，我相信印第安纳，始终都是忠于存粹的篮球，崇尚勤奋品格，还有就是强调家庭观念和人情味。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这没什么改变。纵使现在的NBA打法已经天翻地覆，但步行者所崇尚的还是技术、无私、还有高风亮节。”
这一个轮回的领军，是哈利伯顿，这位年轻人品格全部符合球队预期，还展示出了前面几位核心都不具备的招募能力。而球队在季中赛惜败后也看得很清楚，要更进一步就需要多一个全明星球员压阵，所以他们用三个未来首轮和到期合同，换来多伦多冠军前锋西亚卡姆。而正是西亚卡姆季后赛的经验，接过了大腿肌肉拉伤的哈利伯顿的接力棒，把球队带到了二轮，超额完成了步行者今年的重建计划。
回顾这十年浮沉，唯一一个经历过三次轮回的队员是28岁的迈尔斯·特纳，他在晋级后被卡莱尔誉为球队的“基石”。特纳感慨自己在印城这9年：“我在这里搭过很多不错的阵容，但现在这是我见过的最团结的球队。现在的阵容老少结合，搭配得非常好，我真的希望我们能成功。这支球队都是由被抛弃的人和没机会的人组成的，现在我们有成功的机会，我真的希望会是一个美好结局……我们这组人都没人耍大牌，更衣室里都不需要处理这些抓马。我们做得最好得就是交流，如果谁场上状态好，我们就多给他（出手），如果谁状态不好，我们就鼓励他。团队精神是对我们最精确的形容词。我们队里有两个全明星，但是场上有的球员戏份不比他们少，这在联盟里可不多见。”
这些，都是印第安纳篮球哲学的体现。其实两年前的记者吹风会上，老板赫伯·西蒙还特意请记者给球迷带句话：“我不会喊穷，也不会自怜说我们是小市场。我为这个市场自豪，因为这是篮球圣地。这么多年，我们有高峰也有低谷，未来也会卷土重来。如果我还没有百年归老，或许我们还能赢个总冠军……这支球队不是西蒙家族的球队，而是整个社群的球队。我一直认为我不单单是一支球队的老板，而是对社群负责。我们会继续努力让大家喜欢上步行者的。”
如今看来，我们那年笑过的赫伯·西蒙的价值观和方法论，似乎也没错。十年饮冰，血仍未冷，只看谁会成为这样的一支球队的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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